老严做 HR 这份工作有几年了，小贺也是。

我跟他们约了一顿饭，主要是好奇：作为HR是怎么看待和维护职场人际关系的。有内幕消息会提前透露给关系好的同事吗？要裁掉你的“朋友”时，会怎么想呢？

虽然约的是家常菜，但受困于现实环境，此时的我只能在视频会议的这一头看着老严将饭菜炒好上桌。

老严手上正剥着一枚椭圆形的咸鸭蛋，蛋白柔嫩，红油顺着筷头冒了出来。咸蛋黄被老严细细地挖出来放进碗里，而蛋白则被弃到了一边。

《随园食单》里说：“不可存黄去白，使味不全，油亦走散。”但老严的生活里不讲究这些，他有自己的偏好，吃咸鸭蛋也只喜欢吃黄。

“你工作时不能这样，你得显得和每个人都不错，又不太适合跟某个人特别好。”

老严在工作时候，从不会拒绝同事的沟通要求，甚至会鼓励对方多说话。但在生活里，他显得有些不近人情。“我是那种遇到不想听的事就会打断或是躲避的人。遇到不喜欢的人，我甚至都不会回消息。”

作为某大厂 HR 的小贺在开饭五分钟后加入了这场视频饭局，她也发表了类似的看法。

在她过往的从业经历中，HR 部门都会显得比较“独立”，不仅是同事关系上显得礼貌又疏离，连物理位置上都常常会有专门的办公区域与其他业务部门分割开。

“倒是HR之间的关系氛围倒是会显得比较融洽一些，但同处某些大公司的话，这个关系好可能就比较表面。”小贺说道。

作为 HR，平时需要关心员工的动态，员工有问题和建议来和 HR 来沟通也再正常不过。这些基于合作关系上的交流没问题。私下与同事一起去吃饭，一起出去玩，其实也没问题。但朋友之间，聊生活聊工作很正常，但对 HR 来说，就有很多尴尬的时候。比如，有内部消息了你要不要告诉你的朋友？你能跟她们吐槽公司吗？你这个岗位适合听他们吐槽吗？

“我觉得职场人际关系里，最重要的是分寸感。”

老严表示，企业对 HR 很少会有这方面的培训，都靠自己领悟。有些人经验不足，有什么消息都往外说。有些人想着闭口不言就不会出错，但员工会觉得无法在你这里得到任何有效信息，也无法得到帮助，这样的 HR 在公司的作用价值可能也会慢慢减少。

这个分寸感可能不止是要求 HR 要知道什么该说，什么不该说。对于交流的对象，也会期待对方能有一定的分寸感。即使关系显得再好，但同在一个职场的时候，也知道有些东西不适合问出来。

“我其实生活之余蛮喜欢下馆子或是去居酒屋喝点小酒的，有时候也会和同事去。但如果有人喝酒的时候跟我打听公司一些隐秘的事，虽然不会说生气，也觉得有这些好奇很正常，但还是会觉得有点扫兴，通常就是打着哈哈过去了。“

在老严的心里，你不多问，我不多说，我们闲聊吃饭，说点家常，聊点社会八卦，这就是比较合适的职场关系。

“有些问题你不好答，说多了场面话去应付，这个关系就更微妙了。

小贺也同样认可这个道理。她表示，在一些大企业中，大家通常都在一个园区工作和生活，租房也在附近，所以生活和工作界线很容易模糊，不可避免的会显得比同事关系更加亲近，平常也约着出去玩，但说到工作的时候，就会比较警惕。

“其实公司大了，人的规则感会更强，大家都会默守着一个线。因为你不知道是不是有些话就被人误解或是利用了。”

对于这个线在哪里，小贺却没有多说，而是卷起盘里的意面让我自己领会。我想，这会不会是有人觉得 HR 不近人情，总是官话套话来回说的原因呢？如果无法把握分寸，那就对所有都避而不谈。

裁员这件事，我以为会是比较难提出口的。尤其是对那些在工作中与自己关系好的人聊起的时候。如果价钱谈好，那皆大欢喜，如果一方不满意，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了。HR 就是那个很容易撞破小船的角色。

老严和小贺都表示，其实对这个问题做过预想。

HR 作为公司层面的代言人，日常工作上都得站在公司的一边，但作为员工的一份子，又不能完全不将员工的利益考虑在内。

“我会尽量温和的告诉他，裁员不是否定他的能力，只是和当下公司的状态不合适了。但不管关系好坏，如果碰到一些不合理的举措，我都会尽力跟老板分清利弊，建议在一定范围内给予调整和补偿，这也是为了公司不要留下不良记录。但这都是在 HR 有一定权力的时候，实际上很多公司里，HR 没有这个权利。”

这是老严的做法。

对于小贺来说，因为目前所在的企业，规章制度上比较完善，面对裁员这样的事反而会更好处理一点。“我可能更会公事公办，跟他们说清楚，按照规章制度会有哪些补偿、哪些流程、他需要确认的信息是什么以及问清楚对方是否还有哪些需求和疑惑，我看看能不能进行解答。面对关系好的同事，我反而觉得，可以多聊聊实际的东西，把问题解决好，而不是说太多的话去安慰。“

作为 HR，总是得学会在公司和员工之间找到平衡，在“朋友”的身份和 HR 的工作之间找到平衡，所以可能还是那一句话吧，分寸感很重要。

“这样离职后，如果和平的话，蛮多人愿意跟你好好说话的。”小贺说。

有人说 HR 是一份孤独的职业，但他们眼中，HR 是一份高危的职业。

作为 HR，裁员风险也不小。

一方面，做 HR 入行很容易，但要做好挺难的。另一方面，很多企业对 HR 的重视度一般，定位更像是救火队员而非核心成员。在网上，也经常听到一些 HR 自嘲，这个岗位没有意义，就是救火员，是受气包，是夹心饼干。

作为销售可以说，促成了多少笔订单，多少的销售额。作为 HR，很难说压了多少工资，裁了多少人，这说出去心里也并不好受。

在年底进行整体奖章表扬的时候，也很少看到有单独将人事这一块拎出来的，因为他们没有被认为对业绩产生了直接贡献。

但在和身边做人事的朋友们沟通时发现，他们每天也有大量的工作需要处理，也常常需要加班，尤其一些特定的时间段，比如发工资、招聘季、绩效考核、业务线需要大量招人或进行大规模人事变动的时候。有些企业的 HR 部们，还需要配合业务，到处出差，赶招聘会、做活动也都是常有的事。

与此同时，在员工的眼里，HR 代表的是公司，通常落不下什么好的名声。用小贺的话来说就是：“那些让员工不快的事情，就是我工作的一部分。”

她在刚入行的时候也会觉得委屈，明明招人、裁人都是公司的选择，但员工也会将火撒在 HR 身上；明明预算有限，但公司的招聘要求却出奇的离谱；有时候候选人去公司面试，因为各种原因不能入职或是被刷下来的，就容易对企业有些微词。

这些内容发在网上，人们对公司评价变得糟糕的同时，连带着对 HR 也产生不好的评价。公司还会认为，这就是你 HR 的过错。

“人们很容易因为你一句不恰当的话或是一个举动发出批评和斥责。很多时候需要去谨言慎行，小心从嘴里和聊天里吐露出来的每一句话，都可能被人误解或是截屏。”

因为行业的入行门槛并不算太高，所以在求职过程以及个人的职业生涯中，是会遇到一些狐假虎威、业务能力不熟悉、不诚实不诚信、就是让人感觉比较坏的 HR。尤其是一些中小企业中，可能整个公司只有一名 HR 来处理全公司的事宜。加上对这个岗位不重视，自然唯一的这名 HR 在经验和阅历上也不是特别足。并不是每个 HR 都是如此，但在这个职业里，要去证明自己仿佛会更难一些。

“我其实希望不管是企业还是身处这个行业的同僚们，都能重视对 HR 个人素质的培养。说到底，我们处理的是人与人之间的事务，需要的并不只是冷冰冰的专业技能。“小贺说道。

在这个视频饭局到了尾声，老严扫了扫饭桌上堆着的咸鸭蛋壳，拿出一壶绿茶泡了起来。小贺则喝起了咖啡，一时之间，谈话出现了一瞬间的空荡，但很快就被填满了，是老严说出了最后的总结：

“被迫做恶人，怎么会招人喜欢呢。但这就是工作，光抱怨是没用的，选择了就去适应它。”

小贺也表示，与其想着意义是什么，不如想办法让价值可视化。你自己也得知道，你的工作确实没有想象的那么轻松简单，又毫无作用。

“至少我的朋友都觉得，我在生活中砍价也蛮厉害的。”